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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少離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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臨安城外,一行頭戴貂尾小氈帽,身穿異族束袖武袍的車隊打馬走過,正是護送完顏術來臨安求親的金人。

此時正是初秋時節,天氣還有些燥熱,這群金人約莫是走累了,便下了馬到河邊休憩飲水。他們都取了厚重的小氈帽,露出織著滿頭小辮子的腦袋來,嘰裏呱啦地笑鬧聊天,誰也沒有註意到十丈開外的山谷上,有另一隊人馬埋伏於此。

咻地一聲,一支羽箭破空而來,釘在那蹲下身捧水喝的金人腳下。

那金人唬了一跳,大叫一聲,拔出刀茫然四顧。

其他金兵也被驚動了,紛紛拔刀圍成一個圈,將一個衣著華貴的青年男人圍在中間。

那男人約莫三十出頭,蓄著滿臉的絡腮胡,看起來皮糙肉厚頗為彪悍,衣著倒是華貴,正是二王子完顏術。他瞪著銅鈴眼,用漢話朝峽谷上大喝道:“什麽人!”

谷上的人沒有作答,又是咻咻十幾支羽箭射出。

那群金人一邊躲一邊大叫:“什麽人好大的狗膽,竟然敢行刺我大金二王子!”

他們這麽一喊,箭矢反而來得更密集了,歪七扭八一頓亂射,顯然不是什麽專業的刺客。

場面正淩亂著,忽見遠處駛來一輛馬車,接著兩騎拍馬而來。那群金人見著了,頓時大呼救命。

那馬背上的兩人俱是一身深色武袍,一人還是個少年,臉上罩著半邊面具。另一人身型瘦小,用黑布蒙著半張臉,臂上挽著一張大弓,辨別不出性別,上挑的眼尾看上去很是冷冽。

見到金人呼救,這兩人二話不說,齊齊彎弓搭箭,數箭連發射向峽谷上隱藏的人,只聽見谷上傳來幾聲誇張的慘叫,那些歪七扭八的亂箭這才停了下來。

金人心有餘悸,等了好一會兒,確定刺客被嚇退了後,這才將彎刀收了起來。幾個金兵湊在一塊交頭接耳,時不時伸手指了指馬背上的二人。

不多時,他們的商議有了結果,其中一個稍稍年長些的男人走了過來,右手按住左胸,朝二人行了個禮,用漢話道:“我家主人乃是大金王朝二王子完顏術,特來請問恩人的姓名。”

馬背上二人對視一眼,其中那挽著大弓的黑衣人輕笑一聲,用雌雄莫辨的嗓音道:“救你們的人是安康帝姬,我們是帝姬的隨身侍從。”

聞言,那二王子完顏術撥開人群走了出來,用並不熟稔的漢話問:“哦?恩人竟是漢人的公主?只是,公主千金之軀,怎麽會在這種時候來這荒山野嶺。”

話音未落,那馬車的車簾被人挑開一條縫,隱約露出裏頭一襲鵝黃宮裳的身影。車內黃紗輕舞,朦朦朧朧的,完顏術看得眼睛都直了。

“今兒是母後的忌日,我去皇陵拜祭她,回來時見到王子有難,便叫手下人出手幫了一把。”

車內的聲音脆生生的,很是好聽,應該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。

完顏術瞇了瞇眼,露出饒有興致的神色來,他扭頭,朝身邊謀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耳語了幾句。

那中年男子會意,壓低聲音道:“王子,中原皇帝的確有個女兒封號安康,還是個十六歲的姑娘,她母親四年前病逝了,忌日也確實是今天。”

完顏術心中的疑慮打消了,情不自禁朝馬車走去,竟是想掀開簾子一睹芳容。

“大膽!”那挽著弓的侍從露出了戒備的神色。

“不許對二王子無禮。”馬車內,那公主輕聲制止,輕靈的嗓音透過車簾傳來:“聽聞,二皇子是來中原求親的?”

“不錯。”完顏術在馬車車窗前站定,肆無忌憚的目光投過車簾打量著裏頭朦朧姣好的身姿:“聽說,中原的女人都很漂亮,身子軟得像水一樣。公主貴為帝女,想必比尋常女子更勝一籌吧?”

說完,完顏術的侍衛隊也發出了輕佻的哄笑。

他這話說得實在是冒犯,若是尋常女子肯定生氣了,可車中的安康卻是毫不在乎似的,反而嬌媚一笑,從窗口的縫隙中伸出一只細嫩的小手來,將一塊手帕遞了出去:“王子的手染了灰,用這個擦一擦。”

周圍的人又開始大聲起哄,完顏術一楞,也毫不客氣地接過手帕,還不忘在那只手上揩一把油:“公主這是什麽意思,本王可聽說,中原女人的貼身手帕是不能隨便送人的。要送,也只能送給心上人。莫非……”

完顏術笑的猙獰而粗鄙,安康卻是輕輕抽回了自己的手,低笑道:“王子猜猜看吶。”

直到馬車駛去,消失在黃土大道的盡頭,完顏術才回過神來,將那一方馨香的帕子放在鼻端一聞,笑出滿口森森白牙:“這中原的公主夠勁兒。”

金兵發出一陣猥鄙的笑聲,還不忘奉承道:“殿下如猛虎蒼鷹,雄姿英發,連深宮裏的公主見了也要被殿下折服!”

完顏術被誇得有些得意忘形,鷹眸中迸射出貪婪的光:“就她了,反正是找個犧牲品,我倒想嘗嘗中原皇帝的女兒玩弄起來是何般*的滋味。”

而與此同時,離峽谷不到百丈遠的地方,二十來個流匪愁眉苦臉地圍蹲在地上,握著破舊的弓低聲道:“老大,你說那倆黑衣人是什麽來頭,端了我們的老巢不說,還逼著我們來配合他演戲……”

“我他娘的哪知道!”

“噓!別說了,那閻王爺來了!”

見到那挽著弓的黑衣侍衛到來,這群滿臉醬紫傷痕的匪徒俱是面露恐懼之色,瑟縮了好半晌,才有一個罩著獨眼面具的頭目鼓足勇氣上前,期期艾艾道:“少俠,兄弟們都按照你說的做了,這……你看,你放我們回山了麽。”

那黑衣人瞇著眼,似笑非笑,將手伸進衣襟裏。

那匪徒以為她是要掏暗器滅口,嚇得普通跪在地上:“少俠饒命啊!我們回去以後就自謀出路,再也不做搶奪擄掠的勾當了!”

那黑衣人輕笑一聲,緩緩將手從衣襟中,手中握著的並不是什麽暗器,而是一只錢袋。

黑衣人將錢袋扔到山匪面前:“這些銀子拿回去,找個正經營生做了。若是你們還要做那些殺人越貨的勾當,這些銀子將會是你們的棺材本,懂?”

“懂,懂!”山匪們,點頭如搗蒜。

“滾吧。”

山匪們拾起滿地的破弓爛箭,一溜煙兒跑得沒影了。

黑衣人轉身,剛巧見馬車駛了過來。她翻身下馬,撩開馬車的車簾,便見裏頭一個瘦小的黃裳丫頭用撩起衣袖死命地擦著手背,像是手背上有什麽深入皮肉的**玩意似的,皺巴著臉嫌棄道:“噫,夫人!您沒瞧見那金賊摸我的手占我便宜!可惡心死我了!”

黑衣人輕笑一聲,將大弓扔進城郊的河裏,又拉下蒙面的面巾,露出一張白得晶瑩的臉來,正是林思念。

她擡手解下束發的發帶,三千青絲如朝霞般揚起又落下,說話間已恢覆了女人的嗓音:“丫頭的演技不錯,不枉我費勁千辛萬苦給你找來這麽身華貴的衣裳。”

“假扮公主一點也不好玩,還要被那一身羊膻味的金賊吃豆腐,到現在我還感覺手背上殘留著他油膩膩的指印!”

丫頭惡心得打了個顫,匆忙將那身繡金的裙裳脫下,恢覆了常穿的布裙,嘴裏還嘟噥道:“也不知道哪位帝姬倒黴,要被嫁給這樣一個腌臜貨。”

馬背上的啞巴下了馬,睜著一雙毫無焦距的眼看著丫頭,那張死人臉翻譯過來就是:你是傻子嗎?

林思念也冷哼一聲,斜著細長的眼看著她笑。

丫頭頓時打了個顫,結結巴巴道:“不,不會吧。難道是安……”話未說完,丫頭見林思念的目光冷了下來,便慌忙捂住了嘴,不再多言。

林思念但笑不語。

林思念將車內那件衣裳卷起來塞進石頭,同她換下的黑衣一並沈入了河中。丫頭疑惑地望著林思念的背影,心想她家夫人與安康是多大的仇,不遠萬裏跑到這兒來挖了這麽個讓人生不如死的坑。

“不必猜了。”似是看透了丫頭心中的想法,林思念拍拍手站起來,屈指彈了彈丫頭的腦門:“你家夫人我,就是個壞女人。”

丫頭痛呼一聲,捂著腦門委屈道:“我可沒這麽說您。”

“罷了,總歸要多謝你們的幫忙。”林思念笑了笑,將目光投向一旁石像般佇立的啞巴:“丫頭也就算了,我沒想到你也願意幫我。”

說罷,她欺身一步,瞇著狹長冷艷的眼,唇角緩緩蕩開一個弧度:“花厲對你那麽差,要不,你跟了我算了。”

啞巴比了個手勢,拒絕得十分幹脆:不。

林思念不以為意:“小沒良心的。走吧,先進城。”

她笑得漫不經心,甚至還有幾分瀟灑,可啞巴卻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眸子深處的陰霾,像是一汪深埋的苦水,稍不留意,就會溢出淚來。

這世上,或許沒有哪個女人是天生就堅不可摧的,都是為生活所迫。他不知道面前這個看似強大的女人是經歷了怎樣的毀滅與重生,才會狠心將自己推上這風尖浪口,獨迎世間刀刃。

斷骨磨痂的痛,連他這個疼慣了的人見了,都會抑制不住地膽顫,她卻一個人挺過來了。

林思念昏迷的那段時間,啞巴偶爾會從她嘴中聽到幾聲囈語。

她叫著一個名字,一個男人的名字。

少離哥哥。

這四個字好像有一種神奇的魔力,每當啞巴以為她會活活疼死過去時,她又會含著血淚叫著這個名字,緩緩醒來……

啞巴緩緩擡手,修長幹凈的指節輕輕觸著面上那黑色的面具,生平第一次對吃喝和殺人意外的事情感到了興趣:

她說自己的眉目間有幾分像那個人……

那個人是誰?那個出現在她夢語中的少離哥哥嗎?

他正想著,前頭的林思念卻是忽然回過頭來:“今兒是中秋節,我要獨自去逛逛。你們先進城尋個客棧住下,不必等我。”

說罷,她轉身從車內摸了一頂黑色的紗笠戴上,遮住了白皙艷麗的面容,負手朝城中走去。

林思念在謝府的拐角處等了很久,從華燈初上,等到夜色深沈,才見著幾騎遠遠奔來。

而為首的那人,正是她心心念念許久的夫君。

又是一年簪花禦宴,謝少離一身玄青武袍,發間金絲玉縷的牡丹花映著滿城的燈火,一如往日,玉面公子俊朗無雙,驚艷了她的眼。

唯一不同的是,謝少離的面色沈穩冷冽了許多,比去年今日少了一分溫情,多了幾分冷硬。

林思念的心跳得很急促,忍不住想要嘆息。

而前方策馬的謝少離卻像是感覺到她的存在般,猛地勒馬,如霜的視線投向林思念藏身的陰影處,喝道:“誰?”

林思念沒做聲。

許是夫妻情深,心有靈犀,謝少離卻是呼吸一窒,匆匆翻身下馬,清冽的嗓音顫抖著:“霏霏,是你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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